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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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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淺森冷著一張臉, 面無表情的看著唐無淵。

不是唐無淵過於小心,而是蘇淺變臉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甚至上一秒還是溫柔體貼的好情人,恨不得溺殺人於懷中,下一秒就冷淡得仿佛陌路人。

唐無淵有些急促的抓著蘇淺的手, 小心翼翼的道:“你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你。”蘇淺掙了掙, 將手從唐無淵的手中掙脫了出來。整個人從從容容的站起, 從上方打量著唐無淵, 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他嗤笑了一聲,本想說什麽, 然而自覺太過傷人, 便閉口不談。再開口, 他仍是一派的溫和從容:“唐大俠, 想來你留在長安之中還有要事,住客棧終究是不便, 恰巧我這宅子還算是個能遮風避雨之所, 也有與你志同相合之人, 你只管住下。若是什麽時候住厭煩了,便一把火燒了便是。”

說罷, 蘇淺甩袖離去。

唐無淵怔怔地聽完, 楞楞的坐在原處,看著蘇淺離開的方向。

他認識蘇淺許久, 深知他絕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甚至還特別護短, 一旦被他歸類成自己人的範圍,他心軟得幾乎沒有底線。

——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蘇淺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漫不經心的將他踢出了這個圈子。

或許……

……終究是強求來的。

唐無淵突然之間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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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淺徑直出了宅子,什麽也沒有帶,便這樣兩袖空空的,甚至穿著單薄的寢衣與外袍便這樣出來了。

長安城中有宵禁,凡無重大事故不得外出,若是被武侯逮著了,那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事情。蘇淺也不在乎,順著門外的小路慢慢的走,月光灑在他的外袍上,光暈清淺,似水浮動,好看極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是他知道不能再憑著感覺走下去了。再這樣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心軟。他曾經聽過一句詩,詩上寫道:‘君埋黃泉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他當時還年輕,為這句詩的意境傷感又難過,卻又極其羨慕,不管如何,總是讓人覺得美極了。

現在年紀大了,才覺得美個屁。等再大一點,就從這句詩中品出幾分恐懼來。然後便是越是年紀大,越是恐懼這句詩。

親朋好友乃至伴侶早死,一個人活在世間等著死的味道好嗎?美嗎?

所有的感情最終會被時間洗去不假,但是等到沒洗去之前,誰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個癡情人。若是沒洗去,又或者刻得深了,洗得太慢了,那又如何是好?

不如趁早斷了。

若是有緣,總是再聚,若是真的錯過了,那也就錯過了便是。可能到了老想起來,便是年少輕狂時的一段情緣罷了。

蘇淺想著想著,不由的輕笑了兩聲。他是個看得開的性子,分就分了,難過了之後,也就不怎麽覺得了。

他沿著小路又走了半盞茶的時間,見著再往前走便是朱雀大街了,心想著出都出來了,也就不回去了,省得被一屋子的人戳得肝疼。於是幹脆就想去隨便尋個帶著記號的鋪子過了夜,等到明日便往華山去,等到照料完了溫泉莊子,到時願回萬花谷便回去,若是不回萬花,純陽宮也是極好的離世避禍之所,若是連純陽宮都不想留,就幹脆一路南下,蘇杭總有好風景。

他想著,便也打算就這麽幹了。

正打算去尋一尋有標記之處,就聽到了不遠處的一隊人的腳步聲。沒有馬蹄聲,步伐輕巧靈活,應該是負責巡邏的武侯。他們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用極快的速度向他的方向趕來。

蘇淺見躲也來不及,便幹脆退後了一步,貼著墻站在了陰影處,只等武侯們過去了再去尋落腳之所。武侯們來得匆匆,不過幾息之間武侯們就幾乎是貼著蘇淺的面跑了過去。蘇淺攏著袖子靠在墻邊,其實也沒想著如何認真的把自己藏起來——若是認真要藏,往朱雀大街兩側的水渠中一跳就是了,水渠是作為雨後排水之用,平時倒是沒什麽水,若是跳到其中,武侯們一般也不會特意去查看水渠。

他們跑過的時候,蘇淺突然‘咦’了一聲。

武侯們聽見聲音驟得停了腳步,其中一人不耐煩的道:“怎麽著,來找死的麽?爺幾個原想就當沒見著你,你偏偏要吱個聲,老虎不發威你當爺幾個就是幾只小貓?”

蘇淺向前一步走出陰暗處,笑吟吟的道:“沒想到你原是高升到了武侯。”

“少套近乎!跟爺幾個走一趟吧!”另一人怒道。

蘇淺一出陰暗之處,便是灼灼之華,不說相貌,便是那件銀線繡滿水紋的外衣便已經夠引人註目了。武侯中有一人摘了兜帽,正是白天所見的揚州捕頭笑面虎。

笑面虎上前一步旋身對其他武侯拱了拱手道:“幾位哥哥,這還真是我舊友,還請放過一二。”

武侯們楞了楞,領頭穿紅衣的那個挑了挑眉道:“怪怪,原來人家真不是來套近乎的……你小子第一日上工,便要徇私枉法?”

笑面虎硬著頭皮道:“這……”

“莫為難他了。”蘇淺一笑,從從容容的走到武侯們身邊,笑道:“我跟你們走一趟便是了。”他舉起手,問:“可要上鐐銬?”

“嘿!那是當然的!”

“自然不用!”笑面虎連忙打斷,他走到蘇淺旁,尷尬的道:“小師叔祖,您可別鬧了,現在風聲緊著呢。”

自上次與蘇淺別後,他此次上長安路過師門便回去了一趟,順便打聽了一番蘇淺此人——一人身兼兩門高深心法可不是什麽平常事兒。一個弄不好便是什麽叛門弟子又或者偷盜心法一類的,他是純陽宮的弟子,不特意回來稟報門中令人調查一番也就算了,都回了師門都不詢問一聲那就是大大不該了。

結果一問之下,笑面虎簡直想打爆自己的狗頭。

蘇淺挑了挑眉,對這個稱呼不予置評。笑面虎的功夫不錯,心法也可稱高深,雖純陽宮人才濟濟,他也絕不是什麽外門弟子一輩,能打聽出來他和純陽有一二緣分也是正常,沒必要大驚小怪的。“我沒地方過夜。”

笑面虎:“……”

笑面虎又和周圍的武侯又是懇求又是作揖,武侯們也並非真的要鎖蘇淺,幹脆就糊弄了一番,讓笑面虎自己管好蘇淺,能保證他跟著回去也就是了。

於是蘇淺和笑面虎兩人就走到了最後,閑庭信步一般,最後幹脆就攀談了起來。

“此次只你一人升職?”蘇淺問道。他記得揚州的捕快頭子是個黑臉大漢,與笑面虎是父子關系,便是要升職,那也不該越過捕頭升一個普通捕快啊。所以他有這一問,便是想問問是否發生了什麽事情。

此時距離他離開揚州也不過幾個月。

笑面虎摸了摸鼻子,低聲說:“我爹去了,我就替我爹調來了西都。”

“抱歉。”蘇淺一驚,皺著眉頭說:“怎麽去的?”

“意外……無妨的。”笑面虎:“小師叔祖您也是無心。”

蘇淺道:“我未曾正式拜入純陽,不過是與呂道人有一段緣分罷了,你不必喊我師叔祖。”

“那不成,叫錯了我八師叔祖要揍我……”笑面虎說。

“八師叔祖?”蘇淺想了想,便想起了那個在純陽宮被他氣得拿著劍追著他砍的年輕道士:“原來是他啊……一眨眼,也是許久未見過了。”

蘇淺想了想說:“實在不願,便如在揚州一般喊我一聲‘先生’吧,我原就是個百藥先生。”

笑面虎聽了這茬,露出了一絲笑意,眼睛瞇成了一條彎彎的線,調侃說:“所以您的大力金剛丸還賣麽?與我一瓶?”

“賣呀。”蘇淺從袖袋中摸出一瓶百花玉露丸拋給他:“承惠十金。”

笑面虎將百花玉露丸往口袋中一塞,斬釘截鐵的道:“記賬!”

蘇淺被他逗得一笑,之前的不愉散得徹底,他伸手用一根發繩將自己的長發攏成一束,束在腦後。他也笑道:“謝你此恩,我記著了。”他頓了頓,沖著笑面虎眨了眨說:“我要走了,我是自己逃走的,可不是你放我走的……”

他話音未落,便隨著夜風飄然而起,他去勢極慢,夜風鼓動著他的外衣獵獵作響,飄然欲仙,如水中浮萍一般順著風便輕飄飄慢悠悠的走了。一行武侯萬萬沒想到蘇淺這般一看便是世家郎君的人還能有這一身超凡入聖的輕功,目瞪口呆的看著蘇淺飄至頂端後便消失在了夜空中。

笑面虎也是目瞪口呆,他知道蘇淺有武功而且內力深厚,卻萬萬沒想到蘇淺輕功如此之能。

蘇淺也不管他他走後笑面虎會如何,他身家清白,又沒有犯事,就算是認真追責也罰不出什麽來。他以輕功自長安城中穿梭而過,憑著記憶,不多時便尋到了一家在隱秘處刻了銀杏葉與小劍紋章的鋪子。他雙指扣在門板上,以特殊的指法扣了扣,就聽裏面有人應了一聲。

蘇淺答了一聲:“百藥。”

沒一會兒,有人打開了門。是一個女子,眉目之間頗有些淩厲鋒銳之色,是個英氣的女子。她一看蘇淺,扭頭嘲裏面喊:“正好,有個百藥送上門來了,省得我們再去吃杏仁堂的臉色了!那群萬花弟子脾氣可大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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